1776年7月4日,来自北美十三个殖民地的56名代表宣告不再接受英国统治时明确说,每一个签署《独立宣言》的缔约方都是独立的国家。
这也意味着,当各州联合在一起的利益大于分裂时,联邦政府的地位和权力才能稳固;反之,则有分裂的危险。
公元2024年1月11日,为了阻止疯狂涌入的偷渡客,得克萨斯州州长格雷格·阿博特派遣国民警卫队控制了边界小镇伊格尔帕斯的谢尔比公园,并阻止隶属于联邦管辖的美国边境巡逻队进入,史称“伊格尔帕斯对峙”。
随后,国民警卫队开始在美墨边境设置带刺的铁丝网。拜登政府紧急向最高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允许联邦军队进入,拆除铁丝网。
然而,州长阿博特以“保护得克萨斯主权的名义”,无视了最高法院的裁决。紧随其后,25名共和党籍州长宣布支持阿博特,并派遣国民警卫队驰援得州,史称“红州互保”。
这是自内战结束以后,美国州政府和联邦当局之间第一次因某个具体的政策而发生的军事对抗。
实际上,作为建国理念之一,分裂主义在美国社会中不仅不是一个疯狂的念头,反而被很多人看作一种严肃的、可行的选项。
而得克萨斯州由于其独特的历史,以及与墨西哥接壤的地理位置,独立的倾向更加浓厚。本次移民危机仅仅是点燃引信的导火索。
1823年2月,得克萨斯骷髅溪河口,一支由美国殖民者组成的民兵攻入了土著卡兰卡瓦人的营地。
很快,殖民者们便将原住民屠戮殆尽,死者的头皮被残忍地剥下,营地被洗劫一空。这支队伍的领头者便是“得克萨斯共和国国父”——斯蒂芬·奥斯汀。
此时的得克萨斯还是墨西哥共和国的领土。在西进运动的影响下,十九世纪的美国人充满了“开疆拓土”的热情。对土地的渴望,驱使着一批又一批美国人闯入墨西哥的领地。
在持续两年的大屠杀下,得克萨斯的土著遭到灭绝。1825年,奥斯汀带领297个美国家庭在此定居,建立起大片棉花种植园。
此时,大西洋的对岸,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浪潮正席卷大英帝国。生产力的提高带来了巨大的原料需求,来自得克萨斯的棉花源源不断的运往英国,为奴隶主们带来了天量的财富。
随着时间推移,美国殖民者的势力愈发壮大,人口占到了得克萨斯的四分之三。美国殖民者与墨西哥政府的矛盾日益显现。
1835年5月,墨西哥国会通过了新的废奴法案,禁止奴隶制。得知这一消息后,奥斯汀联合当地奴隶主,开始组织军队,准备暴力反抗墨西哥政府。
在西进运动中,北方的工业州和南方的蓄奴州都积极地向西扩展领土,并达成了一种政治默契:保持南方和北方在国会中的力量平衡。
得克萨斯一旦做为一个蓄奴州并入美国联邦,多出来的国会议员非常有可能打破当时国会的南北平衡,让南方蓄奴州的势力占据主导地位。因此,美国国会中的北方政治势力,极力反对吞并得克萨斯。
1836年3月,得克萨斯的美国人自行宣布脱离墨西哥,成立得克萨斯共和国,史称孤星共和国。
一个月后,在一场异常惨烈的战役中,墨西哥总统安东尼奥·圣安娜在战斗中被俘虏,被迫签下《贝拉斯科条约》。然而,墨西哥国会不承认这份强迫签下的条约,战争随时有可能再次爆发。
同时,由于美国内部南、北势力的权力斗争,联邦政府对于是否吞并得克萨斯始终犹豫不决,直到白宫新掌权者的出现,让情况出现了变化。
1840年,辉格党人威廉·哈里森当选为美国总统。在宣誓就职1个月后,哈里森便因肺炎去世,副总统约翰·泰勒接过大权。
做为奴隶主的儿子,泰勒有着强烈的扩张奴隶制的意愿。在他看来,“吞并得克萨斯”可以让南方政治派系垄断国会权力,从而确保自己在白宫中的第二个任期。
在政治利益的驱动下,泰勒与南方各州的议员结盟,开始推动吞并得克萨斯的议程。
1844年4月12日,《泰勒-得克萨斯条约》签署,美国正式吞并得克萨斯。随后,一支美军舰队驶向墨西哥湾,负责保护新领土的主权。
在残酷战争的洗礼下,得克萨斯人被培养出强烈的民族主义热情。以弱胜强、俘获墨西哥总统的特殊经历,则成为了他们独特的荣耀。这段传奇的历史在得州人民中代代相传,是伴随着无数得州男孩夜晚的睡前故事。
在当地殖民者的视角下,这块土地是他们从墨西哥手中抢过来,并用鲜血保卫下来的,跟联邦政府没什么关系。选择加入美国也只是出于安全利益的考量。
因此,作为一种集体记忆,分离主义在得克萨斯有着悠久的传承:得克萨斯既然可以为利益加入美国,当然也可以因为利益不合而选择自由离开。
因利而合,因利而分。这份独特的记忆和文化让得克萨斯成为了美国最具有独立倾向的州。
2012年5月的一天,40岁的建筑工人丹尼尔·比得曼,熟练地抄起家里的AR-15步枪,开着一辆老旧的皮卡,到边境参与志愿巡逻。
比得曼是土生土长的得州人,父亲是一名木匠。在他的记忆中,上世纪70年代,父亲用一己之力就让一家四口人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已经成了回忆。如今,廉价的偷渡客冲击了当地的就业市场,建筑工人越来越不好干。他的妻子在商超当收银员,但两个人一起工作,生活似乎也赶不上父亲的那个时代。这种对比,时常让比得曼感到屈辱和无力。
由于得克萨斯与墨西哥有漫长的边境线,大量偷渡客通过边境涌入得州,挤占了当地中下层白人的就业市场。
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截止至2021年,得州的偷渡客人数为 160万人。在过去20年的时间里,这些移民使低技能劳动力的规模增加了约25%,导致受教育程度最低的当地人的收入每年下降800至1500美元。
以建筑行业为例,除去通胀等影响,上世纪70年代一名建筑工人的时薪高达31美元,如今反而下降至25美元。
实际上,在美国各州中,得州的偷渡客问题并非最严重的。据统计,2021年滞留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偷渡客人数为190万,比得州多20%。
但是,加州的支柱产业以金融业、科技制造业、IT产业为主,偷渡客的涌入对当地的主流就业人口影响并不大。这些移民往往会从事洗盘子、送快递等低技术的服务行业,而且工资要求低,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还降低了加州的用工和生活成本。
而得州的支柱产业为农业、畜牧业、天然气和石油开采,这些产业为大量受教育水平较低的白人提供了低技术的就业岗位。偷渡客的涌入则大大伤害了这个群体的利益。
在得州人眼中,得克萨斯是美国第二大经济体,也是全美石油产量最高的州。父辈们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而自己却不得不缩衣节食。
日益窘迫的生活让中底层白人对联邦政府充满不满,而得克萨斯独立的集体记忆,让他们产生了日渐增长的分裂冲动。
2005年,得克萨斯民族主义运动成立,该政治势力旨在用非暴力的手段彻底将得克萨斯从美国联邦中分离,独立建国。
2009年,《拉斯穆森报道》发现,大约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认为得州有权从美国脱离,得州共和党人中有48%支持得州独立。
对于很多支持得州独立运动的共和党政客来说,即使他们都以为独立虽然目前并不是一个真正可行的选项,但是这样的政治运动可以团结得州的中下层白人选民,巩固自己的基本盘。
政客则恰恰相反。那些不断涌入的偷渡客在未来都是的一张张潜在选票。偷渡客在挤占中底层白人生存空间的同时,也在动摇原本便属于共和党的票仓,甚至就连得克萨斯都从深红州变成摇摆州的可能。
目前,得克萨斯的拉丁裔人口已经占到了约40%。2020年,特朗普虽然赢得了得克萨斯的选举,但得票率仅为52.1%,拜登为46.5%,双方差距并不大。
如果偷渡客的形势蔓延下去,共和党非常有可能会失去这个铁票仓。而得克萨斯拥有高达38张选举人票,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只要拿下得克萨斯,就等于确保了自己的永久执政地位。
因此,对于共和党来说,守住得州是关系到党派生死存亡的一战,而威胁“得州独立”是共和党手中最有效的一张牌。
2014年11月20日,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他将向全美超过500万偷渡客授予合法身份。一旦该计划执行,这将是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移民福利政策。
两周后,在得州总检察长格雷格·阿博特的牵头下,17个深红州向奥巴马政府发起诉讼,要求停止执行这一移民计划。
这场得州挑战美国政府的司法对决,整整耗时1年,最终得州大获全胜,奥巴马的移民令被迫停止。
这场司法战争的主角——得州总检察长格雷格·阿博特,则成为了得州人民心目中反抗联邦政府的英雄。
在奥巴马执政八年期间,阿博特总共向联邦政府提起了48起诉讼,内容涵盖了偷渡客、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LGBT、堕胎等政治议题。
在2014年的州长竞选中,格雷格·阿博特以超过20个百分点的非常大的优势击败了对手,当选为得州州长。
凭借与激进对抗的策略,阿博特在得州的支持率一直居高不下,至今已连任3届州长。
2021年3月,阿博特宣布开启“孤星行动”,利用州国民警卫队在边境地区加强巡逻,限制偷渡客入境。
2022年4月,得州动用900辆巴士,免费将偷渡客送往纽约和华盛顿等深蓝城市。阿博特称,“既然这些城市的领导人欢迎偷渡客,那就将移民送到他们家门口”。
树立对偷渡客的强硬形象,发扬孤星共和国与联邦政府对抗的传统,慢慢的变成了共和党人用来维护得州选民基本盘百试百灵的选举策略。阿博特的政治生涯便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对于政客来说,煽动对抗,宣扬得州独立仅仅是一种政治策略,但是悖论在于这个策略之所以有效,是因为上千万得州人真心认为独立更加有助于自己。
对于得州共和党人来说,谁对拜登政府妥协,就会被得州民众视为出卖得州利益的软弱之举,政治生涯就会终结;而对于共和党党内的竞争者而言,只有采取比阿博特更加激进的策略,发表更激进的言论,才能搏得选民的支持。
2021年1月,就在拜登宣布就职美国总统一周后,得克萨斯州共和党众议员凯尔·比得曼(Kyle Biedermann )便提交了《得克萨斯州独立公投法案》,提议在全州范围就得州独立进行公投。
2022年,得州州长改选。三名共和党州长竞选人,全部出席了由得州分裂组织举办的政治集会,表示当选后将积极地推进得州独立的政治进程。
对于政客而言,这是一场为了获取政治利益进行的选举秀;但是,对于得州民众来说,这股得克萨斯民族主义热情却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
在2022年6月的一项民意调查中,60%的得州人表示支持得州从美国分裂,是美国50个州中分裂倾向最严重的。
当然,正如很多人分析的那样,现实中得州要想独立困难重重,共和党的政客们也仅仅是把这个议题当成威胁的筹码,并不是真的想要独立。
为了党派利益,无视得克萨斯人的诉求,刻意放纵偷渡客;共和党为了与政府对抗,一遍一遍地煽动独立。
当日子还能过下去的时候,戏还可以演下去;当危机爆发,美国政客做过的这些事终将成为反噬自身的大火。
如今,新一轮边境危机的爆发,再一次激起了得州人的民族主义情绪。而且,这一次对抗已经上升为了军事对峙。美国最高法院的判决也被得州政府当成了一张废纸。
更可怕的是,偷渡客问题是关乎两党选票的生死之争。在你死我活的党争面前,民主和共和两党谁也不会让步,局势只会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而且,正是因为得州独立这件事在这些政客看来并不会真实发生,因此所有人都抱着“局面还能控制,戏还可以演下去”的念头,想尽办法,极限折腾。
然而,当路易十六决定在巴黎召开三级会议时,他也没想到,他正在为自己铺一条走向断头台的道路。
就好像当年英国的脱欧公投,连政客们也没想到,多数民众真的说“yes”了。
得州动用900辆巴士,免费将偷渡客送往纽约和华盛顿等深蓝城市。阿博特称,“既然这些城市的领导人欢迎偷渡客,那就将移民送到他们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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